第三十四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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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四章
朱鈺之前不負責玉石專場，所以秋拍上的玉石首飾，不是每樣都親眼見過。
但這件翡翠項鏈太漂亮了，她刻意去保管拍品的同事那裏看過兩三回。她絕對不會認錯。
深夜寂靜，但朱鈺後背浸出一片冷汗。她被自己的心跳吵得頭疼，於是再顧不得其他，捧起裝著翡翠項鏈的盒子徑直前往周良野所在的主臥。她敲了敲門，無人應聲。於是她轉動門把手。
門緩緩打開一條縫，一片黑暗傾瀉而出。朱鈺深深吸氣，擡手打開開關。燈光亮起，黑暗無處遁形，朱鈺看向周良野。
他躺在床上，正在熟睡，像是完全沒感覺到她的到來。白T恤襯出清晰肌肉線條，他穿寬松睡褲，棉被團成一團裹在腰間，反正是一副很不規矩的樣子。朱鈺疾步走過去，側身坐至他枕邊，用力搖他手臂：“周良野，起來！”
周良野擰了擰眉，過了會兒才緩緩睜開眼。“怎麽不睡覺。”他的聲音夾裹著濃濃睡意，喑啞的要命，沒來由地惹得她心跳一陣失序。
“你還問我！”朱鈺的聲音又驚又急，“你怎麽睡得著！”
周良野將頭偏向一邊，一副又要睡過去的樣子。朱鈺拉扯他手臂，在他眼前搖晃盒子：“周良野，你快起來解釋！”
“明天解釋不行？”他問。
“現在解釋！”她拉扯他。她回想起拍賣會上的種種，心情十分覆雜，“裝什麽，拍賣會上競價競的不是挺興奮的嗎！”
周良野頓了頓，擡手握住朱鈺手臂，用力一拉。朱鈺猝不及防，跟隨他力道跨出一只腳，接著就鴨子坐坐在他結實腹肌上。熾熱溫度烘烤著她，她下意識地要起身，但他伸手按住她腿。這時他眼神清明了不少，就躺著無表情地看著坐他身上的她。
“要我解釋什麽。”他喑啞的聲音問，“你沒說今天拍賣不能參與。”
他想她可能比較介意，於是又補上一句：“走的是白董的帳。”
“所以委托我同事報價的白董助理，其實是在給你報價。”朱鈺如此陳述。
黃琴用電話跟白董助理聯絡，而周良野則聯系白董助理參與拍賣。拍賣結束後簽合同出面拿走拍品的也是白董助理。外人，包括她的同事們只會覺得這條項鏈是被白家抑或柏盛集團買去了。而她本來也是那麽覺得的。沒有人會想到最後這條項鏈會被送至她家裏，沒人會想到幕後買家其實是周良野！
電話委托拍賣，為的是不讓其他人知道競買者的真實身份，盡最大可能保護買家隱私。朱鈺卻沒想到有朝一日，她丈夫竟是用這招瞞過了她這個拍賣師！
朱鈺也不在意坐姿了，放下項鏈揪著周良野的T恤問：“和你競價的是誰？你是不是知道？”
“嗯，謝景深。”安撫似的，他隔著睡裙拍拍她的腿。
拍賣前周良野跟謝景深通電話聊項目，之後碰巧聊起拍賣會。兩人都要參加拍賣會，便互相告知彼此想要拍的東西。兩人都想要那翡翠項鏈。沒什麽可推讓的，兩人決定在拍賣場上見真章。
最後周良野拍得項鏈，謝景深還特意打電話恭喜他。“周老板，恭喜你，看在朱小姐的面子上，我就不奪人所愛了。”謝景深說，“但願朱小姐滿意今晚的拍賣氣氛。”
周良野回神，對上朱鈺一雙茫然又無助的眼睛。
“你到底，為什麽要拍這條項鏈？”她輕聲問，“你竟然還跟謝景深較勁？”
周良野勾起嘴角。倒不是想幹預她事業，只是純粹想參與。本也沒想拍下什麽，但競價激烈，激發他求勝本能。
7000萬下去，今年幾個項目都白做了。但這一擲千金的快樂與刺激，讓人著迷。
“拍賣會挺好玩的。”他望著朱鈺的眼睛，言語真誠。
朱鈺陷入沈默。她想生氣，又氣不起來。哪家好人會瞞著自己老婆一下花去七千萬？還在老婆眼皮底下花這錢！
她閉了閉眼睛，調整呼吸。她想她反應有些過激了，橫豎是他的錢，他有權自己做主。他可能就是給她看看這7000萬長什麽樣，然後轉手便將項鏈送給生意上的合作方。比如說白牧歌。這樣想著，她便冷靜下來，輕聲問：“你打算把項鏈送給誰？”
“送我太太。”他看著她，“你是我太太嗎。”
偌大的主臥陷入沈默，只留下呼吸聲。朱鈺定定地望著周良野，粉潤唇瓣微張。她大腦裏忽而什麽都不剩，只彌留著他喑啞嗓音。周良野的視線沒在她臉上停留太久。他垂眸往下。雪白頸項下是大片白皙。她體溫偏低但不愛多穿，大冷天就穿一件睡裙。手指有意無意地摩挲，粗糙的繭子令柔軟的絲綢睡裙發出窸窸窣窣聲響。
朱鈺懵了許久，喃喃著開口：“這實在是，太貴了。”
“確實。”周良野表示讚同。以前他從來不會豪擲千金買件毫無使用價值的首飾。
朱鈺忽然感到內疚。她想，周良野可能沒多少拍賣經驗，跟謝景深競價上頭，這才花大價錢拍了項鏈。要是沒有她，他可能都不知道這場拍賣，更不會去參與。
是她讓他變得如此敗家。
嗚嗚嗚奶奶對不起，我帶壞了阿野。
“拍下的東西退貨比較麻煩。但我可以聯系幾位同行，把項鏈轉手出去。”朱鈺決定糾錯，腦筋快速轉動，“或者你直接出給謝景深？稍微便宜一點，他應該會收。”
周良野直起身，拉了拉她的腿讓她在他身上坐好，然後伸手去摸床頭櫃上的煙和火機。朱鈺一臉憂慮，一動不動地望著他。
“我跟他鬥那麽久，你卻想我把東西讓出去？”周良野將煙點燃，透過煙霧凝視她的眼睛。
“可……”
“拍都拍了。收著吧。”周良野神情淡淡。他不常一次性花那麽多錢，但既然花了，他便不會去糾結。他尊重過去的每一筆消費。
修長手指打開項鏈盒，他將價值七千萬的翡翠項鏈攥在手裏。細看了會兒，他依然想不明白為什麽一條項鏈要那麽多錢。
但拍都拍了。
他解開項鏈扣，要將它系在大小姐雪白無瑕的脖子上。
朱鈺下意識地屏住呼吸，整個人向後倒去：“我不要戴。”他伸手握住她腰，把人拉回來了一點兒：“別亂動。”
朱鈺也怕項鏈有個閃失，於是便不動了。冰涼，翠綠的珍寶輕輕貼上她皮膚，她同時感受到的，還有他落在她耳際的灼熱呼吸。冰與熱交織，像是熬人的地獄。她垂下眼，長睫不停扇動，呼吸不由自主地加快，胸膛也跟著起伏。“我……”她開始語無倫次，“我還不起……”
“享受拍賣樂趣的是我，和謝景深競價的是我，跟你沒有關系。”他這樣說，她便接不下去了。
周良野系完項鏈便往後撤，想看看大小姐戴項鏈的樣子。但大小姐一直低著頭，不讓他看。他去捏她下巴，她還躲，橫豎就是不給他看。
他咬著煙笑了：“錦衣玉食的大小姐，戴個項鏈那麽別扭？”
她不說話，將頭扭到一邊，下頜繃得緊緊的。
周良野咬著煙，也沒說話，心想他可能又是哪裏沒尊重她。
一支煙抽盡，他將煙頭摁滅在煙灰缸裏，忽然聽見她開口：“我從來沒有戴過這麽貴的項鏈。”
“是麽。”周良野的聲音聽不出情緒。
“我媽媽曾經是釉海副總，她對玉石首飾很有研究，但我爸不喜歡首飾，覺得那些東西華而不實。”朱鈺輕聲說話。她見周良野沒有打斷她，便繼續說話，“後來，我媽媽離開了拍賣行，也遠離了那些玉石首飾，專心當全職太太……你給我找回來的那個鐲子，是我為數不多的首飾之一。”
朱鈺定了定神，轉過頭來。她低下頭，白玉似的指尖，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頸間的項鏈：“我去查過這條項鏈的來歷。它從宮廷流落民間，被一位民國富商買下。富商將它送給女兒，作為女兒的生日禮物。這麽多年過去，這條項鏈依然被保養得很好。我想那個女兒，一定很愛她的父親。她是被愛著，長大的。”
“人與人真是不一樣對不對。”朱鈺深深呼吸，一雙帶著笑意的清澈眼睛對上周良野漆黑的眼眸，“這條項鏈的原主人，大概才是你眼中的大小姐吧？可我不是。”
她低下頭，忽而捂住臉泣不成聲：“我不是啊……”
愛才是這世間最為珍貴的寶物。可她想，她不曾擁有這樣的寶物。就這個角度來看，她其實一直是貧窮的。
她坐他身上哭，哭到不能自己，還拉扯他T恤擦眼淚。可見大小姐雖然在傷心，但頭腦還是清醒的，她就沒想著用自己的睡裙擦眼淚。
“在我眼裏，你就是大小姐。”他說。她依然在哭，把他T恤哭得濕透。他覺得煩，索性脫了T恤扔給她讓她一口氣擦個痛快。
朱鈺捧著他T恤慢慢就不哭了。眼所能見的是起伏不止的麥色胸膛，空氣中有什麽在升溫。她定了定神擡起眼眸。清澈的眼裏晃動著淚光，一張小臉在項鏈的襯托下顯得楚楚動人。他沒能移開視線，眼眸深處暈染出比黑夜還要濃郁的色彩。
朱鈺忽而覺得自己哭得莫名其妙。想來也還是怪他，他一而再地讓她誤以為自己有資格撒嬌，有資格卸下偽裝的殼，露出柔軟的內裏。
她吸了吸鼻子，盈著水光的眼中溢出不太好意思的笑容。她低頭，手指小心翼翼觸摸項鏈。過了會兒，她終是鼓起勇氣，對上他的視線。
“好看嗎？”她直起腰桿問。
“好看。”他答得幹脆。
這次朱鈺笑了，是不帶任何愧疚與害羞的，自然純粹的笑容。眼淚滑過她白皙面頰，摔在項鏈上，濺起細碎綠光。一時間流光溢彩，美不勝收。他的唇繃成直線，其他部位的肌肉也跟著緊繃起來。偏她毫無覺察，緩緩將項鏈解下，纖長雙臂環繞過他脖頸。氣息猝不及防交融，不知是誰的呼吸開始加速。她將翡翠項鏈系在他脖子上，整個人向後，欣賞他的樣子。她的眼中流露出驚嘆，他的模樣比她想象的還要好。
周良野向後，手肘撐著身子偏頭望她，學她的調子問：“好看嗎？”
“嗯，好看。”朱鈺點點頭。他有一身健康的麥色皮膚，胸膛結實寬闊，佩戴著古老的玉，看起來就像是古代部族的王子，渾身上下充斥著野性美。
“真好看。”她望著他，眼神近乎虔誠。她伸手去觸摸項鏈，掌心猝不及防貼住他胸膛，感受到他強有力的心跳。她想自己大約是著了魔，一時竟沒將手收回去。手指觸碰的地方，身子底下還有周圍的空氣，都在升溫。周良野盯著她，眼神晦暗深邃。她能聽到他的呼吸，他的心跳。連帶著她的呼吸和心跳都開始加速。“不但好看，而且好用。”他的目光如同網，將她牢牢籠罩，“大小姐要不要試一下。”他沒有動作，至少看起來，不像是會有動作的樣子。
她想她是明白的，這個時候逃跑他不會多加阻止。他給了她機會。但是也不知道為什麽，她就坐在那裏一動不動。心臟，還有這具身體好像都已預感到即將會發生什麽，但是她沒有動。她靜靜地註視著他。時間於對視中無聲流逝，然後，她看到他勾起嘴角，露出一個近似昭告狩獵成功的笑容。她開始驚慌，想要逃跑，但他反應先她一步。大手用力將她握住，他猛起身吻住她。肺裏氧氣忽然被抽空，腦海深處散布起大片雪花。他在她耳畔低語，良久後她才反應過來，他在說試試又不吃虧。朱鈺閉上眼睛，不想說話。他青筋盤繞的大手緊握住她手腕。麥色與月光般的白皙密不可分，夜霧氤氳她仿佛溺水。他們開始的突然，於混亂中結束，最後翡翠項鏈還是戴到了她的脖子上。她只穿一件翡翠項鏈連同棉被被周良野放到客廳的沙發上。然後周良野開始收拾主臥狼藉。聽著房間內傳來的動靜朱鈺整個人一陣陣發燙。渾渾噩噩間她想到高一後的那個盛夏。
她的生日是7月22日，那個時候，江城總是異常酷熱。
她在她家的避暑山莊舉辦生日派對，邀請蘇意琦在內的一眾同學參加。朱鎮宇和他的好友也參加了，其中包括白染臣。派對風平浪靜地從下午持續到深夜。朱鎮宇問誰要喝奶茶，於是一群人爭相舉手。朱鈺點完自己那杯，看到朱鎮宇和白染臣正在捂嘴偷笑，隱約感到有哪裏不對勁。而她的直覺一貫準確。後來，她就看到周良野提著一大袋奶茶，出現在門口。
朱鈺很快便明白過來。朱鎮宇碰巧知曉周良野最近在送外賣，於是通過他的狐朋狗友聯系到外賣平臺，指明要周良野送他點的奶茶。朱鎮宇這一單由平臺直接派給周良野，周良野對他要服務的客戶並不知情。
“不是都考上清大了嗎，怎麽還在送奶茶呢？”朱鎮宇笑嘻嘻地看著周良野，“周良野，你是翻不了身的，還是和你奶奶賣一輩子的油墩子吧。就是擺攤時要小心點，別又被車撞了。”
朱鈺永遠忘不了周良野那時的眼神。他望著笑容得意的朱鎮宇，目光像是淬了毒的匕首。二十多杯奶茶盡數灑落在地，周良野和朱鎮宇在一片尖叫聲中扭打在一起。白染臣和其他人旋即加入戰場。
那個暑假，朱鈺即將升上高二，而周良野收到了來自名校清大的錄取通知書。朱鈺本來想找機會，跟周良野道一句恭喜，但想到他和她哥的關系，她終於還是收起了念頭。他應該，也不會想要她的恭喜。但她，萬萬沒料到周良野會出現在她的生日派對上，而且還是以這樣的方式出現。或許他們永遠不可能正常的碰面。
周良野一腳踹開撲上來的白染臣，和朱鎮宇在沙發上廝打。朱鈺拉不動他們，情急之下打電話給莊美華，讓她過來勸架。
莊美華很快趕到，打架的少年看到長輩，便停下了手。莊美華看著滿屋狼藉無聲嘆息，擺擺手讓周良野走。
“怎麽能便宜他？”朱鎮宇指著周良野很是不服，“送外賣的把飲料弄的到處都是，得讓他賠錢。”
“一杯就要三四十，你還灑了二十多杯。”朱鎮宇望著周良野，笑著咧開破皮的嘴角，“你現在給我。”
“飲料錢？”莊美華再度嘆息，帶有責備意味的目光躍過朱鎮宇，落在周良野身上，“你知不知道這張沙發要多少錢？”
眾人不約而同地望向沙發。朱鎮宇和周良野曾在那上面廝打，留下斑斑血跡。那是一張英國明框沙發，來自19世紀貴族家庭，要是讓周良野賠，他怕是只能去賣腎。
最終莊美華沒有為難周良野，只讓他賠了飲料錢。後來朱鈺聽說周良野被外賣平臺辭退了，一整個暑假他都在工地幹活，造那些幾百年都造不完的寫字樓。
再後來，那張英國沙發清洗幹凈，被賣掉了。最終的最終，她，她的家庭和周良野的生活，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。高中時，誰會想到這些呢。朱鈺緩緩回神，摸了摸胸口的翡翠項鏈。他或許也想起了過去的事，做得兇狠好像是在報覆著什麽，翡翠珠子拍打在她鎖骨上還真有點疼。她伸手想將項鏈解下，就見他走過來。黑夜將他的影子拉長。“戴著不行？”他問。她遲疑了下，將手放下。他將她抱回去，翡翠項鏈於深夜中持續晃動一閃一閃留下斑駁綠光。朱鈺沒來由地想起蘇意琦的話，她說周良野是一晚上不帶停的類型。她扭頭看窗外逐漸亮起的天空，心想蘇意琦真有兩下子。終是徹底結束了，朱鈺側臥著聽窗外婉轉鳥鳴。她忽然想起什麽，開口說話，聲音比以往更為綿軟無力：“你讓王姨別來做早飯了。”
“為什麽。”周良野問。“不為什麽。”朱鈺閉了閉眼睛。王姨要是過來發現他們都從一個房間出來，不知會露出什麽表情……她暫時不想思考這個問題，也是真的沒胃口。周良野於是給王姨發了消息，叫她別過來了，他和朱鈺都不想吃早飯。王姨好像是琢磨出了什麽，發語音過來說好的沒問題，晚上做頓滋補的讓太太好好補補。朱鈺聽著，臉悄悄燙起來。
差不多是時候上班了，朱鈺跌跌撞撞爬起來，準備洗漱。周良野支起身子看她泛白的小臉：“請假不行？”
“今天要匯報拍賣會情況，不能請假。”朱鈺步履匆匆。
“我讓陳凱送你。”
“不要！”朱鈺本能地拒絕。萬一陳凱問她為什麽突然要用車，她不知道該怎麽說。
視線在她虛弱的面龐上停滯片刻，周良野下地更衣：“我送你。”朱鈺想拒絕，但轉念一想她現在這幅慘樣全是拜他所賜，便也沒拒絕。
朱鈺洗漱完畢，換上一襲素白旗袍，從冰箱裏拿出巧克力蛋糕，坐進周良野的車。
“這個你吃。”她沒好氣地把蛋糕甩周良野面前。周良野轉頭看她。大小姐眼皮微腫，眼眶泛紅，裝扮寡淡，整個人柔弱得像是能被風刮倒。“你不吃？”他問。
“我早上不吃這麽膩的。”朱鈺虛弱的聲音裏帶著一股她自己無法覺察的嬌柔。
車駛出車庫，周良野又看她一眼：“怎麽不戴項鏈？”
“我的工作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，我不想打扮得過於奢侈，讓別人以為我是無心工作的闊太太。”朱鈺倚在窗邊，有氣無力說話，“再說你拍的那條項鏈……戴出去我就得是公司……不，江城名人了。”
周良野想象了一下，忍不住笑了笑。
朱鈺實在沒力氣說話，就靠著窗閉目養神。目前那條天價翡翠項鏈已經被她收回盒子。她想象不出下次會在什麽時候，什麽場合佩戴這條項鏈。或許是不見光的時候吧。朱鈺抿了抿唇。
他們現在是從市中心駛向不那麽市中心的園區，與不少車輛背道而馳，路上堵車不算嚴重。周良野停進一家加油站加油，朱鈺就坐在副駕駛座上小憩。她其實也睡不著，閉上眼睛就開始想事情。昨晚的一切歷歷在目，她清楚地意識到他們的關系正在脫軌，跟預先設想的單純合作全然不一樣。但這也怪不了別人，怪她沒能把持住。朱鈺抿了抿唇，心想這大概也不算什麽，反正說到底，就是各取所需。
可是各取所需需要送她項鏈嗎？不對，他可能只是不想輸給謝景深。
她胡思亂想著，理不出頭緒，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。她看到周良野去附近早餐店買了蔥包燴和豆漿。他向她走來，清晨暖融融的陽光照亮他排隊後，略顯煩悶的面孔。忽然之間，疲憊和紛繁思緒一掃而空。
管它是什麽關系呢。她想，就這樣稀裏糊塗地過著日子，也是不錯的吧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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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鈺之前不負責玉石專場，所以秋拍上的玉石首飾，不是每樣都親眼見過。
但這件翡翠項鏈太漂亮了，她刻意去保管拍品的同事那裏看過兩三回。她絕對不會認錯。
深夜寂靜，但朱鈺後背浸出一片冷汗。她被自己的心跳吵得頭疼，於是再顧不得其他，捧起裝著翡翠項鏈的盒子徑直前往周良野所在的主臥。她敲了敲門，無人應聲。於是她轉動門把手。
門緩緩打開一條縫，一片黑暗傾瀉而出。朱鈺深深吸氣，擡手打開開關。燈光亮起，黑暗無處遁形，朱鈺看向周良野。
他躺在床上，正在熟睡，像是完全沒感覺到她的到來。白T恤襯出清晰肌肉線條，他穿寬松睡褲，棉被團成一團裹在腰間，反正是一副很不規矩的樣子。朱鈺疾步走過去，側身坐至他枕邊，用力搖他手臂：“周良野，起來！”
周良野擰了擰眉，過了會兒才緩緩睜開眼。“怎麽不睡覺。”他的聲音夾裹著濃濃睡意，喑啞的要命，沒來由地惹得她心跳一陣失序。
“你還問我！”朱鈺的聲音又驚又急，“你怎麽睡得著！”
周良野將頭偏向一邊，一副又要睡過去的樣子。朱鈺拉扯他手臂，在他眼前搖晃盒子：“周良野，你快起來解釋！”
“明天解釋不行？”他問。
“現在解釋！”她拉扯他。她回想起拍賣會上的種種，心情十分覆雜，“裝什麽，拍賣會上競價競的不是挺興奮的嗎！”
周良野頓了頓，擡手握住朱鈺手臂，用力一拉。朱鈺猝不及防，跟隨他力道跨出一只腳，接著就鴨子坐坐在他結實腹肌上。熾熱溫度烘烤著她，她下意識地要起身，但他伸手按住她腿。這時他眼神清明了不少，就躺著無表情地看著坐他身上的她。
“要我解釋什麽。”他喑啞的聲音問，“你沒說今天拍賣不能參與。”
他想她可能比較介意，於是又補上一句：“走的是白董的帳。”
“所以委托我同事報價的白董助理，其實是在給你報價。”朱鈺如此陳述。
黃琴用電話跟白董助理聯絡，而周良野則聯系白董助理參與拍賣。拍賣結束後簽合同出面拿走拍品的也是白董助理。外人，包括她的同事們只會覺得這條項鏈是被白家抑或柏盛集團買去了。而她本來也是那麽覺得的。沒有人會想到最後這條項鏈會被送至她家裏，沒人會想到幕後買家其實是周良野！
電話委托拍賣，為的是不讓其他人知道競買者的真實身份，盡最大可能保護買家隱私。朱鈺卻沒想到有朝一日，她丈夫竟是用這招瞞過了她這個拍賣師！
朱鈺也不在意坐姿了，放下項鏈揪著周良野的T恤問：“和你競價的是誰？你是不是知道？”
“嗯，謝景深。”安撫似的，他隔著睡裙拍拍她的腿。
拍賣前周良野跟謝景深通電話聊項目，之後碰巧聊起拍賣會。兩人都要參加拍賣會，便互相告知彼此想要拍的東西。兩人都想要那翡翠項鏈。沒什麽可推讓的，兩人決定在拍賣場上見真章。
最後周良野拍得項鏈，謝景深還特意打電話恭喜他。“周老板，恭喜你，看在朱小姐的面子上，我就不奪人所愛了。”謝景深說，“但願朱小姐滿意今晚的拍賣氣氛。”
周良野回神，對上朱鈺一雙茫然又無助的眼睛。
“你到底，為什麽要拍這條項鏈？”她輕聲問，“你竟然還跟謝景深較勁？”
周良野勾起嘴角。倒不是想幹預她事業，只是純粹想參與。本也沒想拍下什麽，但競價激烈，激發他求勝本能。
7000萬下去，今年幾個項目都白做了。但這一擲千金的快樂與刺激，讓人著迷。
“拍賣會挺好玩的。”他望著朱鈺的眼睛，言語真誠。
朱鈺陷入沈默。她想生氣，又氣不起來。哪家好人會瞞著自己老婆一下花去七千萬？還在老婆眼皮底下花這錢！
她閉了閉眼睛，調整呼吸。她想她反應有些過激了，橫豎是他的錢，他有權自己做主。他可能就是給她看看這7000萬長什麽樣，然後轉手便將項鏈送給生意上的合作方。比如說白牧歌。這樣想著，她便冷靜下來，輕聲問：“你打算把項鏈送給誰？”
“送我太太。”他看著她，“你是我太太嗎。”
偌大的主臥陷入沈默，只留下呼吸聲。朱鈺定定地望著周良野，粉潤唇瓣微張。她大腦裏忽而什麽都不剩，只彌留著他喑啞嗓音。周良野的視線沒在她臉上停留太久。他垂眸往下。雪白頸項下是大片白皙。她體溫偏低但不愛多穿，大冷天就穿一件睡裙。手指有意無意地摩挲，粗糙的繭子令柔軟的絲綢睡裙發出窸窸窣窣聲響。
朱鈺懵了許久，喃喃著開口：“這實在是，太貴了。”
“確實。”周良野表示讚同。以前他從來不會豪擲千金買件毫無使用價值的首飾。
朱鈺忽然感到內疚。她想，周良野可能沒多少拍賣經驗，跟謝景深競價上頭，這才花大價錢拍了項鏈。要是沒有她，他可能都不知道這場拍賣，更不會去參與。
是她讓他變得如此敗家。
嗚嗚嗚奶奶對不起，我帶壞了阿野。
“拍下的東西退貨比較麻煩。但我可以聯系幾位同行，把項鏈轉手出去。”朱鈺決定糾錯，腦筋快速轉動，“或者你直接出給謝景深？稍微便宜一點，他應該會收。”
周良野直起身，拉了拉她的腿讓她在他身上坐好，然後伸手去摸床頭櫃上的煙和火機。朱鈺一臉憂慮，一動不動地望著他。
“我跟他鬥那麽久，你卻想我把東西讓出去？”周良野將煙點燃，透過煙霧凝視她的眼睛。
“可……”
“拍都拍了。收著吧。”周良野神情淡淡。他不常一次性花那麽多錢，但既然花了，他便不會去糾結。他尊重過去的每一筆消費。
修長手指打開項鏈盒，他將價值七千萬的翡翠項鏈攥在手裏。細看了會兒，他依然想不明白為什麽一條項鏈要那麽多錢。
但拍都拍了。
他解開項鏈扣，要將它系在大小姐雪白無瑕的脖子上。
朱鈺下意識地屏住呼吸，整個人向後倒去：“我不要戴。”他伸手握住她腰，把人拉回來了一點兒：“別亂動。”
朱鈺也怕項鏈有個閃失，於是便不動了。冰涼，翠綠的珍寶輕輕貼上她皮膚，她同時感受到的，還有他落在她耳際的灼熱呼吸。冰與熱交織，像是熬人的地獄。她垂下眼，長睫不停扇動，呼吸不由自主地加快，胸膛也跟著起伏。“我……”她開始語無倫次，“我還不起……”
“享受拍賣樂趣的是我，和謝景深競價的是我，跟你沒有關系。”他這樣說，她便接不下去了。
周良野系完項鏈便往後撤，想看看大小姐戴項鏈的樣子。但大小姐一直低著頭，不讓他看。他去捏她下巴，她還躲，橫豎就是不給他看。
他咬著煙笑了：“錦衣玉食的大小姐，戴個項鏈那麽別扭？”
她不說話，將頭扭到一邊，下頜繃得緊緊的。
周良野咬著煙，也沒說話，心想他可能又是哪裏沒尊重她。
一支煙抽盡，他將煙頭摁滅在煙灰缸裏，忽然聽見她開口：“我從來沒有戴過這麽貴的項鏈。”
“是麽。”周良野的聲音聽不出情緒。
“我媽媽曾經是釉海副總，她對玉石首飾很有研究，但我爸不喜歡首飾，覺得那些東西華而不實。”朱鈺輕聲說話。她見周良野沒有打斷她，便繼續說話，“後來，我媽媽離開了拍賣行，也遠離了那些玉石首飾，專心當全職太太……你給我找回來的那個鐲子，是我為數不多的首飾之一。”
朱鈺定了定神，轉過頭來。她低下頭，白玉似的指尖，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頸間的項鏈：“我去查過這條項鏈的來歷。它從宮廷流落民間，被一位民國富商買下。富商將它送給女兒，作為女兒的生日禮物。這麽多年過去，這條項鏈依然被保養得很好。我想那個女兒，一定很愛她的父親。她是被愛著，長大的。”
“人與人真是不一樣對不對。”朱鈺深深呼吸，一雙帶著笑意的清澈眼睛對上周良野漆黑的眼眸，“這條項鏈的原主人，大概才是你眼中的大小姐吧？可我不是。”
她低下頭，忽而捂住臉泣不成聲：“我不是啊……”
愛才是這世間最為珍貴的寶物。可她想，她不曾擁有這樣的寶物。就這個角度來看，她其實一直是貧窮的。
她坐他身上哭，哭到不能自己，還拉扯他T恤擦眼淚。可見大小姐雖然在傷心，但頭腦還是清醒的，她就沒想著用自己的睡裙擦眼淚。
“在我眼裏，你就是大小姐。”他說。她依然在哭，把他T恤哭得濕透。他覺得煩，索性脫了T恤扔給她讓她一口氣擦個痛快。
朱鈺捧著他T恤慢慢就不哭了。眼所能見的是起伏不止的麥色胸膛，空氣中有什麽在升溫。她定了定神擡起眼眸。清澈的眼裏晃動著淚光，一張小臉在項鏈的襯托下顯得楚楚動人。他沒能移開視線，眼眸深處暈染出比黑夜還要濃郁的色彩。
朱鈺忽而覺得自己哭得莫名其妙。想來也還是怪他，他一而再地讓她誤以為自己有資格撒嬌，有資格卸下偽裝的殼，露出柔軟的內裏。
她吸了吸鼻子，盈著水光的眼中溢出不太好意思的笑容。她低頭，手指小心翼翼觸摸項鏈。過了會兒，她終是鼓起勇氣，對上他的視線。
“好看嗎？”她直起腰桿問。
“好看。”他答得幹脆。
這次朱鈺笑了，是不帶任何愧疚與害羞的，自然純粹的笑容。眼淚滑過她白皙面頰，摔在項鏈上，濺起細碎綠光。一時間流光溢彩，美不勝收。他的唇繃成直線，其他部位的肌肉也跟著緊繃起來。偏她毫無覺察，緩緩將項鏈解下，纖長雙臂環繞過他脖頸。氣息猝不及防交融，不知是誰的呼吸開始加速。她將翡翠項鏈系在他脖子上，整個人向後，欣賞他的樣子。她的眼中流露出驚嘆，他的模樣比她想象的還要好。
周良野向後，手肘撐著身子偏頭望她，學她的調子問：“好看嗎？”
“嗯，好看。”朱鈺點點頭。他有一身健康的麥色皮膚，胸膛結實寬闊，佩戴著古老的玉，看起來就像是古代部族的王子，渾身上下充斥著野性美。
“真好看。”她望著他，眼神近乎虔誠。她伸手去觸摸項鏈，掌心猝不及防貼住他胸膛，感受到他強有力的心跳。她想自己大約是著了魔，一時竟沒將手收回去。手指觸碰的地方，身子底下還有周圍的空氣，都在升溫。周良野盯著她，眼神晦暗深邃。她能聽到他的呼吸，他的心跳。連帶著她的呼吸和心跳都開始加速。“不但好看，而且好用。”他的目光如同網，將她牢牢籠罩，“大小姐要不要試一下。”他沒有動作，至少看起來，不像是會有動作的樣子。
她想她是明白的，這個時候逃跑他不會多加阻止。他給了她機會。但是也不知道為什麽，她就坐在那裏一動不動。心臟，還有這具身體好像都已預感到即將會發生什麽，但是她沒有動。她靜靜地註視著他。時間於對視中無聲流逝，然後，她看到他勾起嘴角，露出一個近似昭告狩獵成功的笑容。她開始驚慌，想要逃跑，但他反應先她一步。大手用力將她握住，他猛起身吻住她。肺裏氧氣忽然被抽空，腦海深處散布起大片雪花。他在她耳畔低語，良久後她才反應過來，他在說試試又不吃虧。朱鈺閉上眼睛，不想說話。他青筋盤繞的大手緊握住她手腕。麥色與月光般的白皙密不可分，夜霧氤氳她仿佛溺水。他們開始的突然，於混亂中結束，最後翡翠項鏈還是戴到了她的脖子上。她只穿一件翡翠項鏈連同棉被被周良野放到客廳的沙發上。然後周良野開始收拾主臥狼藉。聽著房間內傳來的動靜朱鈺整個人一陣陣發燙。渾渾噩噩間她想到高一後的那個盛夏。
她的生日是7月22日，那個時候，江城總是異常酷熱。
她在她家的避暑山莊舉辦生日派對，邀請蘇意琦在內的一眾同學參加。朱鎮宇和他的好友也參加了，其中包括白染臣。派對風平浪靜地從下午持續到深夜。朱鎮宇問誰要喝奶茶，於是一群人爭相舉手。朱鈺點完自己那杯，看到朱鎮宇和白染臣正在捂嘴偷笑，隱約感到有哪裏不對勁。而她的直覺一貫準確。後來，她就看到周良野提著一大袋奶茶，出現在門口。
朱鈺很快便明白過來。朱鎮宇碰巧知曉周良野最近在送外賣，於是通過他的狐朋狗友聯系到外賣平臺，指明要周良野送他點的奶茶。朱鎮宇這一單由平臺直接派給周良野，周良野對他要服務的客戶並不知情。
“不是都考上清大了嗎，怎麽還在送奶茶呢？”朱鎮宇笑嘻嘻地看著周良野，“周良野，你是翻不了身的，還是和你奶奶賣一輩子的油墩子吧。就是擺攤時要小心點，別又被車撞了。”
朱鈺永遠忘不了周良野那時的眼神。他望著笑容得意的朱鎮宇，目光像是淬了毒的匕首。二十多杯奶茶盡數灑落在地，周良野和朱鎮宇在一片尖叫聲中扭打在一起。白染臣和其他人旋即加入戰場。
那個暑假，朱鈺即將升上高二，而周良野收到了來自名校清大的錄取通知書。朱鈺本來想找機會，跟周良野道一句恭喜，但想到他和她哥的關系，她終於還是收起了念頭。他應該，也不會想要她的恭喜。但她，萬萬沒料到周良野會出現在她的生日派對上，而且還是以這樣的方式出現。或許他們永遠不可能正常的碰面。
周良野一腳踹開撲上來的白染臣，和朱鎮宇在沙發上廝打。朱鈺拉不動他們，情急之下打電話給莊美華，讓她過來勸架。
莊美華很快趕到，打架的少年看到長輩，便停下了手。莊美華看著滿屋狼藉無聲嘆息，擺擺手讓周良野走。
“怎麽能便宜他？”朱鎮宇指著周良野很是不服，“送外賣的把飲料弄的到處都是，得讓他賠錢。”
“一杯就要三四十，你還灑了二十多杯。”朱鎮宇望著周良野，笑著咧開破皮的嘴角，“你現在給我。”
“飲料錢？”莊美華再度嘆息，帶有責備意味的目光躍過朱鎮宇，落在周良野身上，“你知不知道這張沙發要多少錢？”
眾人不約而同地望向沙發。朱鎮宇和周良野曾在那上面廝打，留下斑斑血跡。那是一張英國明框沙發，來自19世紀貴族家庭，要是讓周良野賠，他怕是只能去賣腎。
最終莊美華沒有為難周良野，只讓他賠了飲料錢。後來朱鈺聽說周良野被外賣平臺辭退了，一整個暑假他都在工地幹活，造那些幾百年都造不完的寫字樓。
再後來，那張英國沙發清洗幹凈，被賣掉了。最終的最終，她，她的家庭和周良野的生活，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。高中時，誰會想到這些呢。朱鈺緩緩回神，摸了摸胸口的翡翠項鏈。他或許也想起了過去的事，做得兇狠好像是在報覆著什麽，翡翠珠子拍打在她鎖骨上還真有點疼。她伸手想將項鏈解下，就見他走過來。黑夜將他的影子拉長。“戴著不行？”他問。她遲疑了下，將手放下。他將她抱回去，翡翠項鏈於深夜中持續晃動一閃一閃留下斑駁綠光。朱鈺沒來由地想起蘇意琦的話，她說周良野是一晚上不帶停的類型。她扭頭看窗外逐漸亮起的天空，心想蘇意琦真有兩下子。終是徹底結束了，朱鈺側臥著聽窗外婉轉鳥鳴。她忽然想起什麽，開口說話，聲音比以往更為綿軟無力：“你讓王姨別來做早飯了。”
“為什麽。”周良野問。“不為什麽。”朱鈺閉了閉眼睛。王姨要是過來發現他們都從一個房間出來，不知會露出什麽表情……她暫時不想思考這個問題，也是真的沒胃口。周良野於是給王姨發了消息，叫她別過來了，他和朱鈺都不想吃早飯。王姨好像是琢磨出了什麽，發語音過來說好的沒問題，晚上做頓滋補的讓太太好好補補。朱鈺聽著，臉悄悄燙起來。
差不多是時候上班了，朱鈺跌跌撞撞爬起來，準備洗漱。周良野支起身子看她泛白的小臉：“請假不行？”
“今天要匯報拍賣會情況，不能請假。”朱鈺步履匆匆。
“我讓陳凱送你。”
“不要！”朱鈺本能地拒絕。萬一陳凱問她為什麽突然要用車，她不知道該怎麽說。
視線在她虛弱的面龐上停滯片刻，周良野下地更衣：“我送你。”朱鈺想拒絕，但轉念一想她現在這幅慘樣全是拜他所賜，便也沒拒絕。
朱鈺洗漱完畢，換上一襲素白旗袍，從冰箱裏拿出巧克力蛋糕，坐進周良野的車。
“這個你吃。”她沒好氣地把蛋糕甩周良野面前。周良野轉頭看她。大小姐眼皮微腫，眼眶泛紅，裝扮寡淡，整個人柔弱得像是能被風刮倒。“你不吃？”他問。
“我早上不吃這麽膩的。”朱鈺虛弱的聲音裏帶著一股她自己無法覺察的嬌柔。
車駛出車庫，周良野又看她一眼：“怎麽不戴項鏈？”
“我的工作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，我不想打扮得過於奢侈，讓別人以為我是無心工作的闊太太。”朱鈺倚在窗邊，有氣無力說話，“再說你拍的那條項鏈……戴出去我就得是公司……不，江城名人了。”
周良野想象了一下，忍不住笑了笑。
朱鈺實在沒力氣說話，就靠著窗閉目養神。目前那條天價翡翠項鏈已經被她收回盒子。她想象不出下次會在什麽時候，什麽場合佩戴這條項鏈。或許是不見光的時候吧。朱鈺抿了抿唇。
他們現在是從市中心駛向不那麽市中心的園區，與不少車輛背道而馳，路上堵車不算嚴重。周良野停進一家加油站加油，朱鈺就坐在副駕駛座上小憩。她其實也睡不著，閉上眼睛就開始想事情。昨晚的一切歷歷在目，她清楚地意識到他們的關系正在脫軌，跟預先設想的單純合作全然不一樣。但這也怪不了別人，怪她沒能把持住。朱鈺抿了抿唇，心想這大概也不算什麽，反正說到底，就是各取所需。
可是各取所需需要送她項鏈嗎？不對，他可能只是不想輸給謝景深。
她胡思亂想著，理不出頭緒，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。她看到周良野去附近早餐店買了蔥包燴和豆漿。他向她走來，清晨暖融融的陽光照亮他排隊後，略顯煩悶的面孔。忽然之間，疲憊和紛繁思緒一掃而空。
管它是什麽關系呢。她想，就這樣稀裏糊塗地過著日子，也是不錯的吧？
_(:з」∠)_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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